唐天宇的声音，不是掷地有声，不是铿锵有力，也不是雷霆万钧。相反，他的声音不大，并没有什么极端的情绪，每一个字都很清晰，如钢琴的低音领域，带了一点点稳重，又似午后的宁静的阳光，却被滤镜过滤了那份耀眼，只剩下温润的光。
环绕在云霏灵眼底的眼泪，本来已经准备好要忍回去，却因他这一句不轻不重的话，加速了掉落。
见云霏灵的爸爸震惊地望着云霏灵，唐天宇不露痕迹地敬了杯酒，挪开了云爹的眼睛，没让他看到少女不忍被长辈看见的懦弱，护住了她可怜的倔强。
“阿云，傻站着做什么？过来吃饭。”唐天宇温和地望着她，像看一个需要被呵护的晚辈。
那声阿云，让云霏灵的鼻尖更酸了。
从小到大，爸爸和妈妈，哪怕是哥哥，都不曾如此轻柔温和地对她说话。
“哎……”云霏灵赶紧应了一声，就走到了唐天宇的身边，坐下了。
云爹一时有些愕然，这么说，自己的女儿不仅靠自己找到了工作，还那么巧是自己的生意合作伙伴的秘书。
“这不太合适吧……”云爹面带不善，思忖着到底是谁给云霏灵开的后门。心下想了一遍，肯定是云璟那个臭小子！又被一箱飞鱼收买了！忒不争气啊！
“怎么？”唐天宇微笑着分着盘子里的石斑鱼，夹了最大块的给云爹，又把第二大块的夹给了云霏灵，最后才是自己。
“啊，我自己来！”云霏灵手忙脚乱地接着，慌乱地看了唐天宇一眼。唐天宇这个谎，撒得如此游刃有余，在他脸上，她看不出任何破绽。他的眼睛带着笑，笑里，就是有一种让人无条件信任的力量。
“虽然是我女儿，我也得说实话，绝对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……干啥啥不行，捅娄子第一名！”
云霏灵恼怒地瞪着云爹：我去！这是亲爹吗？是非要让她把工作丢了才高兴吗？
末了，云霏灵又讪讪地想，对了，这工作本来就是“假的”，有和没有，都没什么区别。
“云先生谦虚。”唐天宇没接茬，又敬了杯酒。“只是公司有公司的规则，既然走了流程，也不能说不要就不要。不然我要赔赔偿金，多不划算？”
“再说，”唐天宇转向她，眉目含笑，还悄悄地眨了眨左眼，那一下，一阵暖流直击云霏灵的心尖，她的脸霎时间有些泛热。
“阿云的能力我还是很认可的。想做的事，不达目的绝不放弃。”
云霏灵想到面试的时候，主动开口要求面试资格，又在没面试上岗位的时候对唐天宇死缠烂打，脸更红了。
“这在职业生涯中，也是万分可贵的品质。云先生，您说呢？”
云爹被温柔的小刀，一刀一刀戳心。
这么说，他和他女儿的豪赌，这是输了么？
他怎么可能会输给他看了二十二年的那个小丫头片子呢！她从前不是一个小粉团子吗？她不是一直都那么柔软可爱吗？
怎么就一眨眼，那么大了，可以挣脱父母的港湾，出去飞翔了呢？
—
吃过晚饭，云霏灵才想起本来约的是温柔，她急急忙忙给温柔去了个电话，不断地道歉。
温柔戏谑的笑声，隔了个电话都能让人面红耳赤：“哎呀，我听说了，我们云大小姐的丰功伟绩啊，连我们书文集团的唐大总裁都赞不绝口。我算什么呀，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，美则美矣，又不如唐总颜值高得惊心动魄，当然是陪男神舍弃友人了。我不怪你，真的！”
“温柔！没有那回事！”云霏灵气得跺了跺脚。
“阿云，走了。”
“哎，总裁，等等。”云霏灵低声对温柔说：“我不和你说了，我要工作去了。”
“重色轻友，竟叫人如此难受，可悲，可叹，哀之，怜之……”
云霏灵：……
这温柔，居然还演上了？
“小灵子，身高不是距离，年龄不是问题，经历只是曾经，祝你成功！”温柔笑着挂了电话。
“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！”云霏灵恼火地挂了电话，紧紧地跟上了唐天宇。
唐天宇喝了些酒，和他身经百战的酒量比起来，实在不值一提，却是不能开车，他的西装脱下来搭在了手上，沿着江边，倚岸听风，等到云霏灵赶上来了，才走。
两人一前一后，一路无话。
“有话要对我说？”唐天宇问道。
“有……”云霏灵低下头，说了声：“谢谢你！明知道撒谎不对，还帮我撒了谎。”
唐天宇望着一线江景，淡淡地笑了笑：“没什么，谁都有过年轻的时候，也会有过万事不如意之时。”
他的妻子，苏蔷薇死的那天，他跪在手术室的外面竭斯底里，站在崩溃的塔尖，再有一分动摇，就摔落谷底，万劫不复。
他也曾渴望过有人拉他一把。
再度回首，恍若隔世。
他从什么时候开始，就带着温润的疏离，把世界和自己分割成清晰的界限，日日以假笑示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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