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其煌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，不止是深情凝望、轻言漫语、令人如沐春风里的微笑，更是润物细无声的细心、周到与妥帖。
这段还未找到出路、也尚未觅得归宿的情，我欲止于唇齿，他便绝口不提。我心心念念他山头厨子的手艺，他便每日三餐定时送来，说是给星阙的，但他还是养伤时，只有一两道清淡的是他的，其余的五六道都是我的。如此美味又丰富的佳肴，我不仅吃得舒心，更品得得意。
一个传说中的大魔头，能温柔成这般模样，换做从前，我是打死不信的。而如今，我只悔从前求神拜佛时不够虔诚，委实愧对诸神灵的一番厚爱。
盛其煌拎着食龛向我走来，撇下了雪球，拉着我一道去了下夭峰。
星阙正等着盛其煌送饭来，看见他时眉眼展开，目光一扫向我便将表情收了起来，转换得不流畅，教我给看了出来。我淡淡一笑，不与他计较。
待菜上桌，我仔细一瞧，今儿有神仙鸭、荷叶鸡、醉排骨、玉带虾仁、玉笋蕨菜、烤羊排、玉米排骨汤，都是我喜欢的。我为难了好一阵，将玉米排骨汤换到了他座位前。
我抬头，目露关怀：“大外甥，你身体还没好，多喝汤哦。”
他给了我一个白眼：“是。”
我顿觉无比好笑，这两面三刀的做派与我别无二致，他也只敢在盛其煌看不到的地方给我翻白眼了。
席间，盛其煌给他夹了块水煮排骨的时候，他得意地向我挑眉，活像一个争宠的小孩。我一直记得盛其煌说过的话，不要跟小孩一般计较。
我自己有手，便给自己夹了块醉排骨，在他发红的双目中吃得滋滋有味，吃完往桌上一丢，确保让他能听见。
嘁！不就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吗，我不啃了！
他禁不住我的诱惑，悄悄伸筷子过来，我眼疾手快，立马拍掉，用下巴扬了扬那道排骨汤：“你的在那边。”
“这是我舅舅的！”他不服，大有与我宣战的架势。
“对啊，是你舅舅的，反正不是你的。”我笑眯着眼看向盛其煌，扮出一副檀口星眸、倩笑娇颦的模样。“对吧？”
他极为配合，看向星阙，嗔了一句：“吃你的。”
我向他挑眉一笑，露出胜者的姿态。
他气得摔了筷子，道一句“吃饱了”就蒙着被子继续睡。睡到夕食时分，继续与我在杯盘碗碟间暗流交锋，在一次次的失意后明白了“顺我者昌、逆我者丧”的至理。
这一日，盛其煌在饭后邀我去山下集市，过一眼中元节的热闹。
七月半，中元节，鬼乱串，俗称鬼节。仙门的中元节，无外乎祭亡魂、拜先祖、祀土地、焚纸锭、放河灯，以烛火、以香烟、以祷告引领跨出地狱之门的亡灵，寻到遗留人世的子孙，暂叙一年一相逢的一日天伦。由是到了这一日，路上行人渐少，至黄昏后，家家户户多闭门不出，烧香祭祖，恭候先祖降临。
凡人或有不信鬼神之说，但我等修道之人，不能不敬畏先辈亡灵。以往每年外公带我祭祀先祖时，总将家里布置得跟灵堂似的，先一番神神叨叨，再一番念念有词，末了求一求先祖保佑我觅得良人，求一求神明保佑芒城四方无事。仙门嘛，素来庄重，且此事，也需郑重。这我理解。
但有一次，我实在太困了，强撑着精气陪外公完成祭祀的一整套冗长规矩，没忍住打了个哈欠，居然哈出了一只鬼。
四周气氛烘托，阴森恐怖，内心信仰不坚，软弱胆怯。
从此，我就有了个怕鬼的毛病。
也许我迟疑得太久了，教星阙看出了端倪。他大肆嘲笑，不遗余力：“哈哈哈哈！你怕鬼！你居然怕鬼！”
“你才怕鬼！”我被踩住了尾巴，立刻反讽了回去。
他笑不可遏，根本没听我说什么，还一个劲地反问我：“我是山鬼，你怎么不怕我啊？”
“也不想想是谁把你带进了阴墟境！”我当时的表现不知比他这个灵弱待死的魔修好了多少，他也敢笑话我？
“也是，你还去招鬼来着。”蓦地一顿，他状似想到了什么，不安的目光在我与盛其煌之间来回逡巡。一看他这副贼眉鼠眼的怪异面相，我不禁顺着他的视线朝盛其煌看去，他也正好看向我，嘴角微微勾了勾，然而笑意不达眼底，就显出了几分郁悒。
我一默，因想起何期而百感伤离的闷损情绪，匆匆草草地散了……
此刻，我满心满眼，都是他不说一字胜却万语的惆怅，以及，平生了一股落寞意的背影。
星阙蹒跚着踱到我身边，一手没规没矩地搭我肩上，另一手装模作样地捧着心口。
“你伤他心了。”
我看着他消失的门口，眼色一黯：“我知道。”
我自小生性顽疏，多作怪事，仗着一副察言观色的本事和的一张甜言蜜语的巧嘴，逃过了不少责罚，吃到了甜头，便更用心此道。我当然能看懂他眼底的落寞，也能感受到他的伤心难过，隐约觉得与何期有关。我明明可以解释得清，可方才迟迟不敢开口。
而我心如明镜，我不敢，是因为心虚。
我心意茫然，苦着脸转头看近在咫尺的星阙，他被我幽幽眼神吓到，竟吓得连退了几步，昂着脖子道：“这是你自己的事啊，跟我无关。”
“以邻为壑，诿过于人，着实——”我直直盯住他，把他如今这副可憎的模样深深刻进脑海。“——可耻。”
说这话时，我全然忘了，他这副一退六二五的做派，也与我极为相似。
“哼！”
他从我肩膀站起来，蹒跚着踱到榻上躺下，没一会，我又听到他坐起的声音。
“喂！”
盛其煌不在场，他对我便毫不伪装地无礼了。我踢开椅子，懒懒趴到了桌上。
“有个问题，我掖在心里很久了，一直想问你，但不知……”
“说。”
他却沉默了会，状似斟酌，才问道：“你那个未婚夫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？”
这是个什么问题？我不由皱眉：“好端端的你问他做什么？”
“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他能让你记挂那么多年。”
“啊？”饶是我无精打采趴着，也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一句唬得一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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